苦丁茶

苦丁茶，是你么？

黑褐色的、干枯的叶片，夹杂着坚韧的梗，跃动着幽幽的亮。

取少许，投入纯白透明的玻璃杯，注入沸水，叶片舒展着，宽厚地润出满杯琥珀色的茶汁，立时，苦香四溢，气韵澄明。

你曾自由自在地生活于天地之间，萃取太阳的激情、月亮的纯洁、朝霞的绚丽、暮蔼的温厚、云雾的柔韧、雨露的清冽。你该柔顺感恩，绽放出你所有的美丽去奉承造物主。然而，你选择了反叛，你偏执地铸就自己干枯、精竭、黑褐色的形骸和冷峻、苦涩的精髓，坦露在天地万物的柔美灿烂中，就像颂歌中的一丝叹息、锦绣上的一点瑕疵。

反叛者是什么？是取于说“不”的人，是甘心承受巨大苦难的人。

普鲁米修斯违抗了天神宙斯的意志，窃取天火给人类，于是，他被粗大的铁链锁住手脚，钉在凶险荒僻的高加索悬崖绝壁上。河神劝说他“服罪吧，只要你不再与宙斯作对。”可是，普鲁米修斯说“不”。宙斯大怒，他每天派出一只鹫鹰去啄食普鲁米修斯的肝脏，肝脏被啄后又立刻长出来，长出来又被啄去，普鲁米修斯痛苦得全身颤栗，鲜血染红了他脚下的大地……

打开历史的黑箱，显现古今中外为真理而殉难的反叛者，我们残酷地看到了流放磨难，酷刑摧残，人性阉割，道义肢解；看到了僵硬的绞索、熊熊的烈火，冷酷的屠刀，无情的子弹。我们会震慑于反叛者那一张张印着血痕、蒙着圣光的坚忍的脸——那是一种有赖于意志力的支撑、有赖于智慧的基石、有赖于理解与信任的鼓舞、有赖于希望与曙光并行的坚忍。

“明知世界冰冷，却要尽力地燃烧”，只要是为真理而反叛。

可是，苦丁茶，你为什么也做了反叛者呢？微不足道的你面对的是强大的威严的深不可测的大自然！你是荒山旷野永无返程的流放者，你在阳光与苦难之中坚守着孤独与卑微，执拗地酝酿和蓄积着清苦，如同一个摒弃快乐诱惑，排斥情感抚慰，陷入纯理性较量的背逆者，是什么驱使着你？

苦丁茶，你缄默无语，可是，当你那清馥、苦涩的汁水缓缓润入我的心脾，溶入我的血液时，我触摸到了你的牵引，飘渺悠远，清拙寂寥，岩石嶙峋，风云氤氲，巅峰亘绵，幽谷铺陈，松柏傲立，蓬蒿屈俯。“大音希声，大象无形”，静谧中似有幅射和穿透的力，灵魂在沉思在拷问……底气徐徐地在颖悟的网络中运送。